大家有害怕的妖怪吗？你害怕的妖怪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在你一个人上洗手间时？黑夜来临时？还是天上打雷闪电时？我害怕的妖怪经常会在我一个人在家时出现，它有时会以猪八戒的样子出现，有时会以牛魔王的样子出现，有时会是白骨精……现在我们长大了，知道自己害怕的妖怪都是住在自己心里的，不是真实存在的，可是我们小时候却是很认真地认为那个让自己害怕的妖怪是真实存在的，它会在你一个人睡觉时，一个人上厕所时，黑夜降临时，打雷闪电时出现在你面前。

如果让已经长大的你面对当年那个童年时代的你，你肯定会说：不要害怕，所有妖怪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或者让现在已经长大的你面对自己的孩子时，你肯定也会说：不要那么胆小，妖怪有什么好怕的！当你说出这样的话时，你是真的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一个已经走出儿童幻想世界的大人。在儿童的世界里，妖怪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孩子们会乐此不疲地阅读《丑妖怪》《可怕的大妖怪》《妖怪山》《妖怪油炸饼》《大妖怪来了》《帕拉帕拉山的妖怪》。

孩子们害怕妖怪，为什么却还要一个劲儿地读讲妖怪的故事书呢？佳莹今年五岁了，上幼儿园大班，她是我邻居，经常到我家里来听我讲故事。有一次她问我：“阿姨，你见过妖怪吗？”我看她很认真地在问我，我于是很认真地回答说：“现在没有见过，但我小时候见过。”“真的吗？”佳莹很吃惊，居然像我这样的大人也会遇见妖怪！“那你能不能给我爸爸妈妈说说你小时候见过妖怪的事情？”她告诉我，她晚上一个人睡觉时，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妖怪，那个妖怪长着特别大的嘴，特别大的耳朵，还有特别大的眼睛。她给自己爸爸妈妈说时，他们都不相信，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妖怪。我听了她说的话，什么都没有说，就问她想不想听我小时候遇见妖怪的故事，她一个劲儿地点头，迫不及待地想听我的故事，于是我把新写的故事《我家里有个妖怪》讲给她听。

当我的故事讲到一半时，佳莹居然摸摸我的手说：“阿姨，你不用害怕，我的妖怪比你遇见的难看多了。你看你这些妖怪，猪八戒多可爱呀，牛魔王还穿着裙子呢！”刚才那个讲起妖怪还有些害怕的小佳莹现在居然来安慰我了，她从我的故事中发现，原来别人也有害怕的妖怪，害怕并不只是她一个人才有的情绪，害怕并不意味着胆小。

我写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童年的时候，准确地说，从我记事也就是四岁开始一直到小学阶段，这个故事会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尤其是当我晚上一个人在家时。我记得我很小时就有自己独立的卧室。让孩子一个人睡觉是值得提倡的现代育儿观念，现在很多年轻父母让孩子一生下来就睡自己独立的小床，大一些之后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从儿童身心发展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做法的确有值得肯定的地方。但是在让孩子获得独立性格的同时，我们也要了解儿童心理发展的需求，放手的同时也要呵护正在成长的心灵。儿童在四岁左右正处于情绪意识进入自觉的阶段，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各种情绪，如生气、愤怒、悲伤、害怕、恐惧、开心等。当他们有了这些情绪时，我们应该用适合的方式来帮助他们认识情绪、客观看待情绪、正确管理情绪。比如害怕、恐惧是很多孩子都会面临的情绪，尤其是一个人在家或者黑夜降临时，而用绘本来帮助孩子阅读自己的情绪，是值得推荐给父母朋友们的一种亲子沟通的途径。

故事讲到一半时，小佳莹认同我这个大朋友了，因为我们有难得的共同点：都害怕妖怪。当听到故事里的小女孩用勇气赶跑妖怪时，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希望这个故事传达给每一个小朋友这样的想法：勇敢，不是没有害怕，而是能战胜害怕！不用我说，她自己也能体会。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在给孩子讲完一个故事后，不用总是去问他们有什么收获。每一部讲到孩子心里的作品，其每一句话、每一幅图已经润化到他的内心。不要总是希望孩子能用成熟的言语把我们大人体会到的道理讲出来，很多时候孩子虽然不能完整地或者准确地表达自己从作品中体会到的意思，但他会用自己的行动来表达他读完作品之后的感受。

在故事讲完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又碰见了佳莹，她轻轻凑到我耳边告诉我：“阿姨，我好几天都没有碰到那个妖怪了。”我笑着回应说：“你把他赶跑了！”她听了这句话咯咯咯地笑得特别开心。

跟孩子沟通最重要的就是我们需要了解孩子，真正做到蹲下来与孩子平等对话。但是要做到真正蹲下来与孩子对话，这不仅仅是一个动作，更重要是你能否站在儿童立场，以儿童为本位来与他们对话。虽然我们都是从小时候的自己长成现在的大人，但我们很难再从内心回到童年，我们会觉得孩子的想法很奇怪、很幼稚，那是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忘了自己小时候的想法。童年与成年隔着一面墙，互相都望不到对方的模样。所以，教育儿童是需要学习的，我虽然也是做儿童教育，但是我也经常通过多种途径学习很多教育新理念。

通过刚才的案例讲述与分析，大家也许就能明白我之前提到的问题：为什么儿童害怕妖怪，还偏偏喜欢读讲妖怪的绘本呢？妖怪主题绘本带给儿童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更重要是它让儿童直面自己的恐惧情绪。在阅读一本本妖怪主题绘本时，儿童释放自己的恐惧，了解自己的恐惧，才能更好地控制自己的恐惧。任何事情处于想象时是最可怕的，当你真正面对它时，你才发现根本就没有想象中可怕！而且，当儿童在阅读这样的绘本时，他也会发现原来自己害怕的东西，比如妖怪会出现在故事书里，这说明大家都害怕，并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害怕，在看到别人有相同的经历时，他内心就不会再有一种挫败感。所以，我们要给孩子讲妖怪的故事，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害怕，他们会在这样的阅读中认识自己的害怕，从而更好地管理自己的害怕。当然，最好是我们的父母在给孩子讲述妖怪故事的同时，也能讲讲你自己小时候害怕的妖怪，要知道每个父母在孩子心中都是绝对的英雄，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父母与老师。如果他发现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也有害怕的妖怪时，他会更放松地跟你一起讨论自己内心的恐惧，你们可以一起来想办法赶跑妖怪！

下面我想谈谈我是怎样创作这部妖怪作品的。之前我提到，这个故事源于我的童年，一个人在家时，一个人独自睡觉时，我脑子里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妖怪，总觉得家里有个妖怪，不是只有我自己。我是那种胆子不大的孩子，到现在都是这样，但这种觉得家里有个妖怪的想法，我后来发现好多朋友小时候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中间不乏现在已经长得人高马大的男性。而妖怪在家里的躲藏地点也五花八门，有躲在柜子里，有躲在锅盖下，有躲在窗帘后，还有躲在水瓶里的……反正妖怪无所不能，如影随形，随处藏身。

当我应出版社邀请创作一本情绪管理绘本时，我就想起了属于自己童年，也属于许多朋友童年的与妖怪相遇的记忆。这个记忆是没有时代性的，无论哪个年代的孩子都会在小时候遇见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妖怪，因为这个妖怪是住在每个孩子的心里的。当他怕黑时，当他怕打雷时，当他怕一个人时，甚至当他怕打针时，这个妖怪都会出现。我写过一个绘本叫《害怕怪怪》，就是把孩子们各种各样的害怕幻化成了一个名叫“害怕怪怪”的小东西，它其实小得不能再小，一个小到你看不见的小怪物，你可能一脚就踩到它，或者一屁股就坐在它身上都不知道。可是，害怕怪怪把自己装扮成各种大怪物，让大家看见它，知道它的厉害！给孩子讲黑夜不可怕，打雷不可怕，可孩子依然觉得害怕。只有把这些害怕具象化了，让他看见害怕本身长什么样，看见害怕的妖怪长什么样，他就会首先从感性上认识害怕本身，而不是虚无缥缈地住在他的头脑里。还是那句话：任何事情处于想象时才是最可怕的，一旦清晰地、具象地、直接地出现在你面前时，你会发现根本没有那么恐惧。在《我家里有个妖怪》这部作品中，妖怪被具象为各种怪物，有呆萌的猪八戒，有文质彬彬、戴副眼镜的太白金星，有妖里妖气的白骨精，还有异域风情的牛魔王，这些妖怪都是住在作品中小女孩心里的怪物，当她一个人在家时就会冒出来，以各种形象现身。当然这些形象有个共同点，都是来自《西游记》里的妖怪形象。这样的构思一方面是因为情节设计、衔接推进的故事性需要，最终小女孩把手里的一根树枝变成孙悟空的金箍棒，赶跑了所有的妖怪，这与《西游记》中孙悟空金箍棒打妖怪的情节进行一番巧妙的对应；另一方面也是用这些最具中国元素的形象来向我最喜欢的中国幻想文学代表作《西游记》致敬。《西游记》不仅是大人喜欢看的经典名著，更是孩子们喜欢看的幻想文学作品，所以儿童文学研究者把《西游记》列为中国古代儿童文学的代表作，虽然这部作品本身的创作一开始不是为了写给孩子看的，但是它其中所充盈着的各种幻想元素极大地符合孩子们的阅读兴趣。《西游记》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真正的妖怪宝典，里面各种大大小小的妖怪数以千计。这些妖怪有名有姓，有模有样，有美女也有野兽，这些都是中国孩子们最熟悉的妖怪形象，因此我以《西游记》中的典型妖怪来构思作品中的妖怪形象，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现代构思。这样的构思也比较容易让中国的孩子们马上接受，很容易就走进故事，亲近人物形象。同时，这样的构思也易于向其他国家的孩子们表达具有中国元素的世界故事。

这本书的绘图，大家是否发现不是我们中国的画家，而是来自智利的知名画家凯瑟琳 · 格雷罗。当负责作品整体装帧的意大利设计师问我是否需要给插画师具体的配图要求时，我说不用。首先《西游记》的故事很多外国朋友都知道，也许没有完整读过，至少知道大致情节，就像我们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一样。只要她知道大概的故事，至于这些妖怪长什么样，就完全可以凭其理解与想象来绘制。想象世界才是最精彩的艺术来源，所以大家现在才会看到超乎我们一般认识的牛魔王、太上老君、白骨精、蜘蛛精等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西游记》妖怪形象。中国文字外国绘制，让中国元素有了一个有趣的陌生化创造。

那这样一部讲述孩子共同心理经历的妖怪绘本应该怎样在家里玩呢？我在高校主要从事儿童阅读教育研究，我写过一本书叫《幼儿图画书主题赏读与教学》，就是把各类绘本按照主题进行划分，然后再给出这些绘本在幼儿园的教法。我提倡绘本在幼儿园或者小学要教法与玩法结合，而在家庭里一定是读绘本、玩绘本，把系统教育留给学校。绘本在家庭里应该成为亲子玩具，大人和孩子一起来玩，比如这本《我家里有个妖怪》，至少我可以给大家提供十种不同玩法，现在我重点讲两种在家里马上可以操作的玩法。

第一种是环境绘读法。首先把家里灯全都关上，只留一盏小灯，制造黑暗气氛，然后大人读故事给孩子听，读完之后孩子再重述故事给大人听。这种玩法的关键是用环境来烘托故事，让孩子在异于寻常的环境中走进故事，心灵交流。阅读环境的构建是亲子绘本阅读的重要思路，大家可以根据不同内容的主题来构建不同的阅读环境，比如食物主题的绘本就可以选择与食物对应的环境，如菜园、厨房、餐厅等来进行绘本阅读。总之，创造性地构建阅读环境，为我们提供了绘本亲子活动的一个思路。

第二种是戏剧绘读法。讲起戏剧，大家都觉得那会不会很复杂，要搭一个舞台，给孩子买道具，重新写剧本？戏剧教育老师在学校给孩子们上《我家里有个妖怪》的戏剧课时，整个课程活动中核心环节就是让孩子讲心中的妖怪，画心中的妖怪，演心中的妖怪。他们很强调每个孩子自己的想法，老师不会告诉你这个故事你必须按照原作来演，必须按照书里的图来画，重要的是要讲你自己的故事，画你自己的作品，最后成就你自己的一部戏剧。通过这样的一个戏剧活动，孩子们学会了自己创作剧本，自己裁剪服装，自己设计道具，自己表达内心的感受。同样地，按照这样的思路我们也可以在家里一起来演属于每个孩子自己的《我家里有个妖怪》，关键是你是否把创造权交给了孩子，而不是大人主导。在这样的戏剧活动组织中，孩子才是主导，我们大人是配合者。大家可以试试在家里让孩子来导一出《我家里有个妖怪》，你一定会有惊奇的发现！

作者系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初等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刊于《阅读与成才》杂志2022年第五期）